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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幽微晦暗的青澀年歲裡,我曾經那樣的喜歡過一個女孩。而那種喜歡,對於正值青春期的我來說是無能處理的,於是我經歷了一段多愁善感、無病呻吟的自憐階段。幸運的是在多年以後,我終於能夠重新面對這段感情,並賦予它新生的意義。

1988年,民國七十七年,我國一。那一整年對我來說是充滿了挫折、轉化以及自我遁逃。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從國小過渡到國中之間,佔據清醒時間二分之一以上的學校生活產生了急遽的變化。我不僅在班上喪失了成績的龍頭地位,也不再是一呼百諾的孩子王。資優班裡人才輩出,我不再是鶴立雞群,而僅僅只是滿天繁星中並不特別閃亮的一顆。

於是在五六年級時接觸的道家思想成為我遁逃的一個絕佳藉口,我開始相信自己是因為服膺老子的思想而隱遁起自己的光芒。

接著在那年的暑假,南部七縣市幾個試辦資優班的國中聯合起來舉辦了一個為期五天的夏令營,地點在澄清湖。前面的幾天百無聊賴,不過對於少有機會接觸女生,卻又正值青春期的我們來說,不啻已經是個充滿浪漫可能的廣大舞台。

而認識她是在營隊的最後一個晚上。

我跟班上的另外三個男生在午夜闃暗的階梯平台上落腳閒聊,遇上她們班上七個女生,續而隔著30米的園間道路接唱了一個半小時的歌,最後我們移步到了對面,正式認識了彼此。

我猜想是因為深夜、對唱、最後一個夜晚這些元素融合起來給予了現場的每一個人一種浪漫的錯覺,因為在隔天互道再見分道揚鑣之後,我們四個人都或多或少的認為自己喜歡上了對方女生中的其中一個,或幾個。

是的,我感到自己喜歡上了她,小君。

在我認為自己已經深深陷入愛情的時候,其實我對她根本一無所知。那時所有有關於她的記憶就只有那夜裡相處寥寥數個小時,以及之後的四封信。也許是因為在信裡互相表示了對對方的好感,讓我在情竇初開之時賦予了這段邂逅太過豐富的意義。也可以說,我當時日日夜夜懷想並投入大量感情的對象,其實根本不是小君其人,而是出自我個人想像的一個鬼魅幻影。

我其實是跟我想像出來的小君談戀愛。

因為這個緣故,我在寫給小君的信裡所流露出的濃情厚意,看起來便顯得十分荒謬。然而對於男女之事尚屬生手的我來說,要看清這件事顯然是太過份的要求。而正因為我付出感情的對象是一個只存在於我想像中的鬼魅,因此我也無能去體察到像那樣荒謬而熱切的表白將會對現實中的小君造成多麼嚴重的心靈壓力。

是的,在通信不久之後,在她最後一封信裡說明了她父母是如何不接受我們的交往,學校老師又是如何地不諒解,語氣決絕。

於是我還沒有真正展開我的愛情即宣告失戀。

此後兩年的國中生涯,我深陷在失戀的陰影之中。我開始思索愛情與折磨的意義,思索人生價值,思索人與人的關係,並不時多愁善感加自憐自艾,也開始在電影跟文學之中尋求慰藉。

兩年後我上了高中,成為李安的學弟,她也理所當然地上了第一志願的女中,開始每天到台南來讀書。這些,都是透過同學輾轉得知的。

上高中之後,我們短暫地恢復過連絡,也再見了幾次面。只不過我依然沒有學會控制我的情感,也總是試圖向她傾訴或是付出些什麼。於是我再一次地被疏遠了。

從喜歡上她之後一直到遭遇愛情的深切折磨,前前後後花了我三年多的時光才走出那種無時無刻蛆附在背的深沈抑鬱,然而至今我仍然無法了解這樣的解脫是來自於何種頓悟。彷彿在一瞬之間背負在我身上的沈重枷鎖驀地蒸發散逸,從此再也無法對我施加折磨。

之後的幾年我們再也沒有隻字片語的聯繫,連一聲正式一點的再見也沒有機會說。

高中畢業、上了大學,開始經歷許多次的戀愛,也從每一次的戀愛中獲得新的啟示,當然也留下許多傷口。

不過最重要的是在大學生涯中曾有一次回頭將我短暫的一生做一個地毯式的回憶與登錄,並給予系統性的解釋。這樣的一個做法逼使我去面對過往的生命中曾有而未解的謎題,同時也將過去歷史中許多看似不相干的事件一舉連結起緊密的因果關係。

結果我不得不再重新面對那段幽微晦暗的青澀年歲。

我發現那幾年裡是我人格定型並快速成長的一段時光,因為承受著情感煎熬以致多愁善感以致關切存在問題使我對於生命的意義以及存在的價值得以奠基,也連帶著影響到我這個人之所以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過著現在這樣的生活的一個重要關鍵。

那麼反推這一切的肇始,也許我們也可以說是多虧了小君這樣一個人才讓我有了這麼樣一個珍貴的自我成長的機會。

一旦我開始這樣想,有個念頭就在我心裡萌芽了。如果我不能再去找到小君並向她道謝,或者談談當年的一些想法,那我恐怕永遠也不能將這一段感情真正放下,或是真正做一個結束。

當我開始找她時,我已經自大學畢業,進入研究所了。認識十年,中斷連絡近六年,再要尋找一個不知蹤跡的人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然而我還是輾轉的找到她了。

這真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如今再談起過去很多往事,才發現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當年自己所認識的那樣。

我們現在成為很好的朋友,她已經是個醫生。對她而言我則是個與她身邊的人們迥然不同的有趣傢伙。也許還有一點是,我代表了一種可以掙脫既定規則的角色。在我們相交的過程中,她必須不斷地達成家庭、社會的期望,照著既定的安排一步一步的走。我則是不斷地挑戰權威,特立獨行,堅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也許她經由透過認識我的生活而紓解她的抑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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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er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